只因这事是皇帝交代的,牵扯太广,要是不能给皇帝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,以嘉靖的性格,扒了张锐皮都是有可能的。
知道事情轻重的手下们,也就不敢如往常一样捏造一个供状上来。
现在的他们也是进退两难,再用刑吧,这老哥的命应该就是要交代在这里了。
要是不用刑吧,这事出不了结果,张锐来了,他们日子也不好过。
可又能怎么办呢?总不能把人弄死了吧!
那只有等咯。
所以,当勉强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的张锐,带着猩红眼神来到大牢的时候,得到的是这么一种结果,怎么可能不让他大发雷霆?
可是他自己亲眼看见钱若水的模样之后,也无可奈何了。昨天还好好的人,今天如一摊烂泥一样塌在地上,就一口气还吊着没有断。
张锐也没有办法了,告诉自己再等等,再想想办法……
钱若水如今的表现,连他自己都不清楚。但是那封信他很确定不是自己写的。但是这并不是最重要的,他非常清楚自己要是忍受不了痛苦,一旦委屈认罪,那受害的将不止他一个人。
那是整个家族都会遭殃,男子,重则杀头,轻则流放。可家族女眷就难受了,没官为奴,他怎么能忍受自己妻女去给他人为奴?
所以他来锦衣卫大牢的路上,就盘算好了,只要自己不认自己没干过的事,哪怕就是死在锦衣卫衙署里,他也只是死自己一个,妻女家族还能得以保全。
假以时日真相大白,自有人还他一个公道。
就这样,张锐一直耗到中午都没办法,最后实在怕嘉靖等得不耐烦,大发雷霆,才动身入宫。
张锐这入宫的一路上都是忐忑不安,这么一件证据确凿的事情,自己愣是没有办好。他是真的没脸给嘉靖交代。
“皇上,张指挥使来了。”门外御前太监通报道。
嘉靖心中大呼一声,总算是来了,赶忙开口道:“进来吧。”
这时不止嘉靖,就连落座一方的沈秋也是伸长脖子等待张锐带来的消息。
张锐进门就要行礼,嘉靖赶忙一摆手道:“免了,你直接说要紧的。”
呵呵,要紧的。现在要紧的是张锐了,知道嘉靖重视这事,唉。
事没办好,就赶紧先认错,不要等嘉靖发火。
“扑通”一声。
张锐双膝跪地,直接就是磕了一个响头。
这让嘉靖沈秋与黄锦都是大跌眼睛啊,嘉靖还不明白缘由,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,想要去伸手扶起张锐。
沈秋倒是生活经验丰富,知道一问事,就来这么大的动静,必然是这事办砸了。
果然,张锐马上开始了非常深刻的自我批评,这把嘉靖听得那是一愣一愣的。
最后嘉靖问道:“这么说,那人不承认是他买凶杀人,也不愿意交代身后的人了?”
张锐忙不迭的点头道:“是,这个钱若水,死不承认,骨头硬的很啊。”
黄锦看着嘉靖脸色不太好,赶忙问道:“张大人,我听说北镇抚司大牢手段多的很,他怎么可能不开口啊?”
“黄公公,这事一言难尽啊,我把该用的都用上了,可是他还是不开口啊。”
黄锦又问道:“那他人现在怎么样了?”
这一问,张锐立马住口了,现在他可不敢回答了,眼睛直望向嘉靖,发现嘉靖也正盯着他,一时更不敢说了。
嘉靖怒道:“说。”
“是,是,皇上,臣这就说。他,他,就还小半条命了。”
这话已经是张锐意识到不能说实话,本来应该是只还剩半口气,最后一想才改成了小半条命。
但即便如此,他也发现嘉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,这才在心底里松了口气。
然而接下来的话,却让张锐瞳孔猛然放大。
“只要能把这件事的幕后黑手揪出来,你怎么做都行,有什么事,朕担着。”
说完,嘉靖还不忘狠狠一锤桌面。
张锐这下可是愣住了,嘉靖这无异于给了自己天大的恩典,也就是说他现在有皇帝的许可,想怎么为所欲为都可以。
好在他还是个知进退的人,亲眼看见过,飞扬跋扈如江彬钱宁这等人,如今都身首异处,死无全尸了,这前车之鉴可还不远。
黄锦沈秋也同样愣住了,二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倘若张锐心思一歪,那可能满城遭殃。
黄锦赶忙在张锐谢恩之前,往地上一跪,朝嘉靖请求到:“皇上,这事非同小可,还需从长计议啊。”
沈秋见状,再也坐不住了,赶忙从自己的专用位置上跑了起来。
“皇上,黄公公说的对,这事目前还未可知,不宜大动干戈啊。”
嘉靖本就是一时上头,话说的太死。张锐要是真敢接旨,他怕是也不敢放行了。
嘉靖也算是借坡下驴,赶忙又怒气冲冲的说道:“那怎么办?你们自己说?”
三人互相忘了一眼,都不知道该怎么办。
结果片刻之后,黄锦却笑了起来,对嘉靖禀报道:“皇上,臣有一个想法。”
“有就直说,别藏着。”
知道黄锦有办法,沈秋张锐二人都不由自主的看了过去。满眼期待黄锦能解决这次危机。
结果黄锦的提议,确实让张锐甩下了担子。
却又加这副担子放到了沈秋肩膀上,完全就是把压在张锐身上的重量,分给沈秋来扛。
“奴才觉得,沈大人就挺合适的。”
“嗯?”嘉靖充满疑问的看向黄锦。
黄锦解释道:“皇上,何不将查访此案的差事,交给沈大人呢?”
嘉靖一听,其实心动了,确实也应该让沈秋接触各类事情了。
刚好这个时候,张锐也出声道:“皇上,臣也觉得可以。”
唯独沈秋有一点吃惊,怎么这事自己也摊上了。自己又不是狄仁杰,又不是包公,审案这种高难度,高复杂,还高细节的事,太为难自己了吧。
那么沈秋是拒绝的,刚刚打算开口拒绝。而黄锦与张锐第一时间都发现了沈秋的异样,居然都趁着嘉靖转身思考的空挡,踢了沈秋一下。
沈秋不解的看了两人一眼,见对方都是一副央求的模样,只好无可奈何的将自己想法,压了回去。
考虑清楚的嘉靖,正式对三人宣布到:“也好,沈秋你就去查,一定要查的明明白白,朕可不希望冤枉任何一个人,也不愿意放过一个恶人。”
嘉靖宣布完毕,三人赶忙谢恩。就在沈秋打算和张锐一起走的时候,外面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跑了进来。
黄锦赶忙喝止传信小太监的慌张。
喘了口气,整理了自己仪态的小太监赶忙回禀道:“皇上,宫外传来消息,翰林刘大学士,走了。”
“走了?”
马上嘉靖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,挥了挥手让小太监退下。
至于沈秋那就更清楚怎么回事了,刘大学士的身体,早就是风中残烛,看着看着就随时都会熄灭,严嵩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去了南京。
所以听到这个消息,沈秋丝毫不惊讶。
之后沈秋跟随张锐告退,黄锦跑出来相送。
走到离大殿一段距离之后,黄锦才叫住二人。
不料张锐却是第一个开口的,只见张锐一把拉住沈秋的手,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苦道:“感谢沈老弟的救命之恩啊。这差事兄弟我是头疼了……总之,沈老弟想怎么做就怎么做,我带着手底下的人,全力协助老弟你。”
眼见张锐在这里甩锅,沈秋哪里还能心平气和的呆着。他可听得清清楚楚,嘉靖只是要他协同查案,沈秋理解的他张锐还是主官,自己就是个打酱油的罢了。
但是张锐这意思,完全是把两个人的位置对调了啊。
是可忍,沈秋不可忍。就在沈秋要同张锐大声理论的时候。
黄锦等的不耐烦了,直接伸手挡在两人面前,无奈道:“等我说完了,您二位在好好理论行不?”
这么一打断,沈秋张锐这两人也不好在说什么了。
这时候黄锦才开口说道:“皇上已经把这事交给了二位,自然证明皇上是非常信任二位大人的。
不过,有些事情皇上虽然没说,但是我不得不多嘴提醒一下二位,有哪些事情绝对不能做的。”
张沈二人赶忙拱手致谢,这可是在给他们二人去雷啊。雷画出来了,就可以做到绕雷而行,避免粉身碎骨啊。
接下来,黄锦就将几条注意事项,说给了沈秋张锐两人。
这二人自然是听的仔仔细细力求不遗漏任何一个字。
不得不说,雷区画出来了,但是也增加了这事的难度。
“好了,二位,该说的我都说完了,其他的事二位就自己看着办吧。”说完,黄锦就一拱手转身回去了。
至于留下的二人,回去的路上一直在理论谁是主谁是从。
两人一直理论到锦衣卫门口都没有理出一个结果。
但是这一幕,却看的路上哪些过路人,或是守门的锦衣卫和太监,都是一阵咂舌。
一个连个品阶都没有的翰林院庶吉士,居然和堂堂锦衣卫指挥使一路争吵出来,这可是明律里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情。
然而现实就是,如今的沈秋就在他们眼前完成了这一壮举。
最最关键的是,原本凶神恶煞的锦衣卫头头,居然能容忍这些事。
所有人都在心底里感慨了一句,果然官大官小都不是最重要的,只要和皇帝关系好,就是内阁首辅见了你都得笑脸相迎。
这些事,沈秋没有意识到,他不知道,他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,已经在多少人心底种下了,嫉妒和羡慕的种子。
也不知道这些种子,会在那一天开花结果。
在锦衣卫衙署门口,沈秋和张锐达成了协议。
张锐为主,沈秋为辅。但是审案寻找线索这一块需要沈秋多费心。
张锐本是不同意这种分配方案,但实在是拗不过沈秋。
沈大人就在锦衣卫衙署门口,当着两名守大门的锦衣卫,以及几名刚刚办完事,回衙署的锦衣卫。
非常霸气的对着他们老大喊到:“张大人,要么你为主,沈某协助你。要么沈某接着回去卖我的玻璃去。”
气氛很是尴尬,旁边路过的几位锦衣卫,岂能看着上官受辱。本能的警惕起来,手也习惯性的按在了绣春刀上。
锦衣卫指挥使,这是多大得官啊,又有几人敢这么对他这么说话。
当然,沈秋要不是被张锐的甩锅大法激怒,也不会这么激动。
故而,张锐虽然尴尬,但是看到手下这幅表情,生怕他们冲上来惹事。
赶忙转变表情,一边对沈秋讪笑,一边挥手驱走手下。
“好,好,那就按沈大人意思来,不过老哥我实在是有些没办法了,沈老弟,要多费费心了啊。”
沈秋也是无可奈何,嘴上虽然客套一句“尽量!”,但是心里确实自嘲道:你能尽量个屁,以前看个刑侦剧,连个嫌疑人都猜不出来,如今还能办大案了?
张锐听到这句“尽量”,整个人简直都轻松起来了。官场老油条的他,深知有些时候,案子能不能破,或者是怎么破,都不是最重要的。
重要的是,有人和你分担,特别是越靠近权力中心的那种人。
沈秋就是这种人,虽无官职,但得嘉靖信赖,从他加入的这一刻起,案子能不能破,已经不重要了。张锐只要配合好沈秋,就没问题了。
所以,堂堂指挥使大人,朝着锦衣卫衙署大门一伸手,做出一副醉仙楼小厮邀请客人入内时的动作道:“沈大人里面请。”
沈秋没有多想官职尊卑的问题,满脑子都在盘算怎么破这个案子。故而张锐一请,他就动,直接迈步就朝着衙署走去。
张锐赶忙快步跟上,一路上遇到的锦衣卫下属们,也不敢说什么,都恭恭敬敬的给他们指挥使大人行礼。
这个时候沈秋才意识到自己位置的不妥当。赶忙一把将张锐拉到前面,自己紧跟其后,面子这东西谁不要?张锐整了整衣冠就带着沈秋前往衙署大堂。
刚到大堂门口,张锐就对门口站岗的锦衣卫吩咐道:“鸣鼓,将衙署内的百户以上官员全部叫来。”
守卫领命后,就快步跑来。
很快,就传来一阵急促却很有规矩的鼓声。
不过沈秋听不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