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兴致高涨准备看动刑的张锐,一听杨文博的话,也回过身对沈秋笑道:“唉,杨经历说的对,这画面太过残忍。
沈老弟你还是去外面喝杯茶,等会这孙子开口了,我再让人过来叫你。”
原本沈秋还是挺好奇锦衣卫大刑是个什么样子,结果一看到那些鞑靼人身上的血迹。
即便是沈秋这种,看鬼片眼都不眨一下的二十一世纪狠人。看见这一幕,再看看用刑处那些刑具上,因常年使用,血迹斑斑,颜色已经变成了赤褐色的木头。
而空气中也有着一种令人恶心作呕的气息,就连周围地上都是一摊摊血液干枯掉的痕迹。
“走吧。”
沈秋觉得这个地方真是待不下去了,要去外面呼吸下新鲜空气,缓解一下了。
沈秋与杨文博刚刚走出牢房门口,就听到里面传出来歇斯底里的吼叫声。
沈秋意外的发现,这声惨叫,居然让杨文博打了一个寒颤。
看着沈秋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,杨文博不好意思的笑道:“让沈大人见笑了。”
沈秋倒也不是想笑他,纯粹就是意外:“我只是没想到,你一个锦衣卫经历居然怕这种受刑的惨叫声。”
杨文博倒也不辩解,只是双手负在背后叹了一口气,一边带着沈秋往大堂走,一边很认真的解释道:“要是沈大人看过锦衣卫刑讯的方式,也许也会向杨某这样,听到这惨叫声,就能想象到那惨不忍睹的画面。”
沈秋没有接话,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。
锦衣卫大牢的恐怖,是明史乃至明朝不少文献中,明明确确记载的有。
明人当中流传一句话,刑部大牢与锦衣卫北镇抚司大牢相比,那简直就是天堂。
可以感受吗?就是刑部那种与老鼠为邻的大牢,都成了受刑人员眼中的天堂。那一对比,北镇抚司大牢的凶残程度,也算可以管中窥豹,大致想象一番了。
就在这时,门口守门的锦衣卫匆匆跑了进来。路过沈秋二人时,被杨文博给叫住了。
“回来。”
本已经跑了过去的锦衣卫,闻言就转回来叫了一声:“经历大人是有什么事吗?”
“不是,这都天黑了,谁来了?”
原来这位锦衣卫是长期在门口站岗,杨文博已经摸出经验来了,只要是他跑进来,一般都是门口有人。
杨文博不是外人,守门锦衣卫也不遮掩,直接说道:“兵部杨侍郎的管家,带着一对父子过来求见咱们大人,我这去通报。”
说完,守门锦衣卫就接着朝大牢跑去找张锐。
沈秋就是对官场再不上心,也知道这位兵部杨侍郎是谁。
就是首辅杨大人的弟弟,兵部左侍郎杨廷仪。一想起这位杨侍郎,沈秋就火大,上次杨廷和晚宴,这位大叔可是使劲搞事情啊。
“杨家管家这么晚来干什么啊?”沈秋并不知道其他事情,所以问道。
常年管控锦衣卫各种文书的杨文博,对这些事情自然是门清。
笑道:“还能什么事情?沈大人你的一句话,直接将刘夏儿的仓库给控制了起来。那刘夏儿不得四处活动,找人来求情讨说法啊。”
沈秋没有想到,居然是这事。还是那句话,虽意料之外,但却情理之中。
“到锦衣卫来求情有用吗?”
杨文博洒然一笑道:“以前可能是没什么用,不过如今这张大人就不好说了。”
听到这里,沈秋好像觉得这是话里有话啊,继续追问道:“这是为什么?”
这时二人已经走进了锦衣卫衙署大堂,杨文博一边招呼沈秋坐下,一边挥手让人上茶。
然后才悄悄告诉沈秋:“前两任指挥使可是江彬与钱宁。这二位那可是先帝爷身边大红人,连内阁辅臣见了都得笑脸相迎,区区一个兵部侍郎,见都懒得见。”
这一刻,沈秋在听闻杨文博说起江彬钱宁二人时,不像是文官说起这二人那种咬牙切齿的感觉。
反而是一副意气风发,心神向往之的感觉。
略微一想也是,杨文博作为锦衣卫经历,他是锦衣卫内部人员。对他来说那一时期才是锦衣卫最高光的时候,只有欺负人的份,水涨船高,他的地位想来也是处于显耀的位置。
对于张锐,杨文博也不可能说坏话,毕竟是现在的顶头上司。
只是用平和的语言评价道:“张大人呢,老好人一个,一心想要修补锦衣卫与百官之间的隔阂。但这怎么可能啊。”
不久之后,沈秋就听到大堂外面传来张锐与一位陌生人交谈的声音。
这自然是张锐与杨府管家,二人一边客套的谈着话,一边朝着大堂走来。
杨府管家与刘夏儿父子,虽然不认识大堂里面的沈秋与杨文博,但都按照见面礼仪,拱手相让算是打了一个招呼。
之后他们的谈话,没有超出杨文博所料,他们正是为了皮革坊的事情而来。
张锐并没有因为杨廷仪的原因,就将事情具体原因告诉刘夏儿,只是让他先安心等待一两天,等到锦衣卫这边将案子审的差不多,就会将那无关的一干人等放回。
至于现在,谁也不能确定那些看似无辜的人当中,到底有没有同谋,没有人能承担得起放走要犯的责任。
刘夏儿父子本欲再说些什么,结果张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,打发三人离开。
杨府管家非常识趣的带着刘夏儿父子离开,他还是很清楚自己老爷有几斤几两,可不愿意为了这点屁事,让自家老爷跌了份。
看到三人离开,张锐不屑的说道:“这个杨廷仪,什么事都要插一脚,要不是看在杨阁老的面子,真是理都不想理他。”
之后张锐与沈秋就在大堂里聊起了一些案件细节,他们也在猜测,鞑靼人到底是被人利用介入这场事端,还是主动发起这场事端。
显然,没有证据的情况下,他们怎么猜都只是在猜而已。
不久之后,让沈秋些许意外的事情还是发生了。这些草原汉子,居然还没有钱若水能扛,居然不到两个时辰,就出结果了。
沈秋赶到牢房一看,也就释然了。先前还有气有力的这二十号人,如今只剩下一半的样子,而这些剩下的人,全都如同被剥皮抽筋过一般,全身无力的瘫倒在地上。
就连沈秋记得的那几位颇有骨气的鞑靼人,此刻除了眼神还保留着一分犀利之外,已经看不见那倔骨了。
这群鞑靼人遭遇了什么,沈秋想不出来,也不想去想。
不过沈秋明白过来一个道理,不是钱若水能抗住锦衣卫的大刑。而是锦衣卫因为他终究是朝廷官员,所以用刑的时候都还留着底线。
而这群鞑靼人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,本就是北方边患。不惹事也倒不主动找他们麻烦,可这帮人不知死活,居然牵扯进这种案件。
不客气的说,这群鞑靼人已经没有了活路。故而锦衣卫下手,那可是动了真格,下了十二分力气。问话不说,弄死就弄死了,反正最后都是一个结果,早晚的区别罢了。
只要有人愿意开口,后面审理基本就很顺利。当然,开口的并不是那位头人。
一番询问之后,沈秋才算明白了事情的大概。
原来这伙人并不是普通的鞑靼牧民,他们是北元新任可汗阿剌克汗的亲卫。
受命前往明朝腹地来刺探情报,在边关的时候,利用给刘夏儿送货的商队,避过一路上的盘查,进入了京城。
他们在京城经过一个多月的熟悉,然后居然通过京城的地下网络,接触到了江湖人。
他们这群人的头领,是个非常有头脑的人,居然敏锐的察觉到了京城里的暗潮涌动。
于是想出了,利用假冒钱若水笔记,进行买凶杀人,然后嫁祸给钱若水。意图通过这种方式,让分别对立的因大礼议而分做两派的人,真干起来,以达到扰乱大明朝廷的目的。
沈秋没想到,他们居然谋划出了这么大的一个局。
听完这些描述,张锐倒是非常高兴,总算是找到正主,可以给皇帝一个交代了。
不过沈秋却察觉到了明显漏洞,倒不是截杀的事。截杀这事已经可以确定是他们做的了,因为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都可以说清楚,就连一共花了多少钱都说的出来。
沈秋与张锐一同出来的时候,将自己的担忧说给了张锐。
“张大人,有些事情,沈某觉得还有一点疑问。”
张锐“哦”了一声,饶有兴致的看向沈秋。
“按他们所说,他们才来了两三个月,怎么可能这么短时间,就能谋划出这些事情?”
张锐深吸了一口气道:“这个是自然,三个月就能把这些事情做到这个程度,他们是觉得我们都是傻子吧。”
沈秋一听这话,赶忙醒悟过来,张锐不是不知道这一点,只是其有意放过了这一点。
张锐看见沈秋若有所思的样子,笑着解释道:“老弟啊,这个事情一码是一码。咱们如今先把截杀这事,给皇上一个交代,把这事结了。
至于这帮人在京城的其他事情,反正他们人都在我大牢里,咱们有的是时间来撬开他们的嘴。不怕到时候会漏掉什么。”
听完沈秋自嘲道:“原来大人早就想到这里了,沈某是多虑了啊。”
听出沈秋话语中的自嘲之意,张锐于是转身停下脚步,用一种长辈告诫晚辈,真挚而慈祥的笑容说道:
“我张锐这辈子,人世浮沉几十年,见过太多人,你沈秋算是里面第一人。”
沈秋离开锦衣卫衙署之时,已是半夜。张锐派了两名锦衣卫护送沈秋回去。
——
天明。
沈秋就被叫醒了,这是他昨夜交代给林安安的。
昨夜离开前,张锐告诉沈秋,这案件是他们两人一起办理,所以需要两人共同给嘉靖汇报。
故而,沈秋虽不用上早朝,却也需要进宫一趟。
沈秋进入奉天门的时候,正好是早朝之时。按照惯例,沈秋从大殿外广场处绕行前往谨身殿。
刚刚爬上玉阶,眼神一扫谨身殿外,沈秋就看见了垂手站立的张锐。
张锐自然也看见了沈秋,于是二人就站到了一起,等待嘉靖下朝。
不过站了一会沈秋就觉得无聊,反正嘉靖还没有下朝,就一个人在外走动走动。
皇帝上朝和大臣们的路线不同,大臣是从奉天门进入,然后走进奉天殿,是从南向北的走向。
而皇帝是从北入南,所以奉天殿是有一个朝后面开的门,皇帝就是从这里进入。
南面而王,就是这么个意思,
而此刻因为嘉靖正在上朝,所以这道门如今是大大打开,门口站着的正是李芳。
多日不见,沈秋便过去与李芳打了个招呼,互相问候了几句。
然而聊了几句后,沈秋突然被大殿里的一道奏疏给惊住了。
“兵部奏报:广东海道副使汪鋐与葡萄牙人,战于屯门岛,大胜。葡萄牙人乘夜帅三艘残舰逃往南洋……”
……
接下来奉天殿里说的什么,沈秋并没有在意。他已经被葡萄牙人这几个字给刺激住神经了。
沈秋心中盘算起来,如今是正德十六年,也就是1521年。正好十六世纪,欧洲此时应该是正处于大航海时代。
东西方的差距就是从这里开始逐步拉大,以至于几百年后,演变出了后来片土地上的人民遭遇的一切……
“葡萄牙人,葡萄牙人……”沈秋开始不自觉的重复起这几个字。
这让在门口的李芳与另一位年岁较大的御前太监,皆是一愣,看向沈秋的眼神充满了关切。
沈秋不知道,其实这两人现在都在想,沈大人是不是中风了?怎么一副魔怔的样子?
片刻之后,沈秋反应过来,再次确认道:“里面是说击退了葡萄牙人?”
李芳两人赶忙点头,结果不料沈秋却是叹了一口气。
李芳忙道:“沈大人啊,你得注意点啊,咱们打了胜仗,你怎么能叹气啊!”
沈秋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,毕竟这里除了李芳,还有另一位御前太监。若是这人不怀好意,想要整沈秋。
只要添油加醋的一渲染,沈秋就有不小的麻烦。